四月的风从水文站的檐角掠过，檐铃撞碎晨曦。她站在石亭江的第七道湾，看见初夏正将四月剩下的碎冰揉碎了撒向漩涡，涟漪便成了散落的琴键，每弹拨一下，都惊起数点白鹭。

晨起的水尺总蒙着薄雾。昨夜的雨在卵石间织出银丝，铅鱼落下去时，河底便传来细碎的叮咚，像是遥远的冰川在解冻。她坐在操控室里，看铅鱼破开水面时激起的碎金——那些被春汛冲刷过的泥沙，在晨光里沉沉浮浮，竟像谁撒了把星星。中控上的数字正在缓慢爬升，如同春苗破土的轨迹。

正午的日头斜切过横断面，把急流劈成明暗两半。戴草帽的同事弯腰记录水尺读数，裤脚洇着深浅不一的青靛色。“这是第4次比测了。"他说这话时，指尖还残留着河水冰凉的触感。河心小洲浮起薄绿，芦苇的新芽正顶开腐殖土，而我们的缆道在两岸河间轻轻摇晃，把时间的刻度织成密网。

雨是午后来的。云层压得很低，仿佛宣纸被洇出墨团。观测场里的蒸发皿盛满液态的叹息，雨滴在雨量器里敲出细密的鼓点。他们收起流速仪时，发现上游漂来的槐花瓣已洇成水彩画。水位涨了半米，像谁在河面铺开半匹春水裁就的绸缎。

暮色漫过水文站的铁栅栏时，巡测的脚步声伴着晚霞惊动堤岸的蒲草，惊飞栖息的水鸟。她翻开记载簿，铅笔字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开，像极了我们日复一日与江河对话的密语。河水在此刻忽然低语：所有测量都不过是温柔的触摸，是人与河流互相辨认的仪式。

月光悄悄爬上钢塔顶端，从窗帘的缝隙中轻抚着水文人儿恬淡的脸庞，转述着千里之外高山冰川的思念。